葉啟立
自從二十歲左右,我參加國術社開始,便一直在追求「武術」的真正意義。直到了三十歲,才漸漸理解何謂武術。這段時間我到處蒐集資料,企圖能更進一步,但很可惜的是,我從來沒有找到過答案。
後來從報章上,看到一段報導:一位已經年老的舞者,說起現代舞對他的意義。現代舞讓他心身合一,即使在躍動時仍與大地密不可分;因為一切力量,都源自於大地,如同從地上生長出來的。而且在舞蹈中,體會身心合一之時,赫然發現,現代人在心理和生理之間,已有相當大的分離,而往往有力不從心的感覺。這讓我發現,武術和舞蹈之間,竟有共同之處。
在八極拳中有熊步,陳家太極有震腳,形意拳的震腳也相當厲害,可見中國武術往往利用震腳發勁。震腳到底有甚麼意義呢?這就是和大地結合的一種手段。踏踏實實站在大地之上,兩腳像是從地面而生,這種感覺,足以讓人感動。所有的藝術,都在追求真、善、美,這是人類所追求的終極目標。拳術也是一樣,追求著真、善、美。但拳術卻很少用語言來傳遞,而是以身體傳遞身體。而且在傳遞之中,從來沒有人,能百分之百吸收老師的一切。不過我們可以肯定,拳本來是為使用而設的。然而宋朝以後的習武者,發現在練的過程中,居然能讓精神到達某種境界。就像在我們練劍訣時,偶發的一下成功,便足以讓人有美妙的成功感。練拳與舞蹈,同樣能得到與外界契合的效果,因為對肢體的操縱,本來就是與大地的契合。
所以在八極拳的感覺上,會有生命吶喊的氣勢,有從地面鑽出來的感覺。滄州在河北平原,生活的環境並不好,生命困頓,民風兇悍;卻正因如此,竟把生命打出極致。美,是壯觀的感動,生命的價值,就正於對美的追求;對天地的感動,就是美的最高的境界。而多看書,則可印證自己的感受。
唯有練才有機會,是人類最困頓的煩惱。認知,反省,以及對身體的操縱,都是智慧的一部份,都是同等重要的。反省能力,是很重要的智慧,因為人們習慣脫避自己。但練拳卻常把弱點曝露出來,逼使人坦然面對自己,以至能看清每個人。正因自己的真誠,對方的虛假便可看出來。只有勇敢面對自己,才有機會去承擔一切責任。練拳,可發現生命的韌度是很強的。
人的偉大,不在於決定去做這件事,而是持續去做一件事。就是在於時間拉長而不在於短暫的爆發。「大師」之所以成為大師,正在於此。大師不可多得,但我們可以知道,他們是怎樣訓練出來的:那是在於長時間努力,精準地學習,以及有明師的指導。唯有如此,才不會繞大圈。
所謂拳,一是能用,二要合力學,三要合生理。理論上達到精準,旁觀其他,差異應該不大。越簡單才是越對的,越變會越複雜,只會越來越亂。所以必須嚴守定義,以基本來固守原形。所有的拳,都在精不在多。可以自立門派,必然有其嚴格而且有步驟的基本訓練。因此,只有已經把所學融入生命之後,才能去教學生。而當老師把自己的所有教完,便是對談的開始。心傳心,才能得到大師的經典,也就是他一生的所求。
固守拳的精準度,是非常重要的。可惜的是,書法家可留下墨寶傳世,文學家亦有名著留傳,而武術家,死後卻連影子都看不見。這點讓我非常感嘆。但後來,我卻發現到武術可以用身體傳承,更能說明、印證事物。老師的影子都可留在學生的身上,而書法、著作,卻都成為物件,只能被欣賞,而失去了永恒的生命力。
藝術,是對生者生時當下的肯定。像寫書法,下筆的一刻,就已經是絕對。即使是臨同樣的帖,但因時間、心境每次都不一樣,所以每一次都是全新的,都是當下的。我們努力實現當下的一下;活著,確定自己是存在的一刻,就是當下。打拳,每下都是新生命的開始。
(講於2001年2月13日中華民國八極拳協會大專寒假集訓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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